[叶蓝]入骨相思
大家都说南边那座小山的山神犯了相思病。
这话最早是喜鹊传出来的。她亲眼看到年轻俊美的山神收到一只从北方飞来的千纸鹤。
那雪白的纸鹤飞进山神的屋子里，化为一只真的仙鹤，红色的长喙叼着竹卷。山神抽出纸卷，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抖便是一张写满字的小笺。山神看完信只消得一会儿，就把纸鹤放回去了，连信都也没回。然后他们的山神就托着腮，一动也不动，倚在窗前过了一个下午。
山里是没什么隐私好言的，没有半日，山神犯了相思病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山头。更何况山神这样茶饭不思的样子，持续了整整三天。
红嘴蓝鹊扬着漂亮的黑白尾巴，阔耳小狐狸捧着香甜的果子，憨厚的黑熊精抱着一罐蜂蜜……大家聚在每月一次的山中大会商讨对策，为的是近来山神种种不对劲的表现。大会的主持人轮到了喜鹊一家，喜鹊叽叽喳喳地将当日的情形一一复述了一遍。大会第一件事就是找出让山神心心念念的人是谁，是山里公认最美的孔雀精呢还是山下镇子那位秀外慧中的李家小姐，大家讨论一个时辰也没有找出是谁。最后还是见多识广的槐树精说，山神是人修，喜欢的肯定是同类，说不定是天上的神仙呢。这么一来大家都缄住了口，边角旮旯的小山，根本没有见过什么神仙，见到的最多的除了山神就是镇子上的土地爷。而且喜欢孔雀精喜欢李家小姐都好，毕竟大家都有些经验，可若是山神喜欢上的是天上的神仙，他们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。所以山中大会第一次遗憾收场。
又过了几日，山神最近精气神好了很多，做事情也不恍恍惚惚的。也不像前几天一样半夜守着昙花浇水，结果把寄居在屋檐下的燕子吵醒；或者是走上一个时辰的路，跑山的另一头河边钓鱼，钓回来的鱼放生在了山下的湖里；再或者给老槐树精松土，差点把老槐树精最引以为傲的根须给弄断。山神终于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啦！大家奔走相告，喜极而泣，差点把前几天埋下的酒挖出来喝掉。
很快，山里的雨季到来了。这是往年山神最忙碌的时候，今年因为准备工作做得好，不只是山神，大家都比往日清闲许多。就在小白兔吃的草是山羊特意预留的，山羊跑来告状把屋子前的花草都踩个稀巴烂；麻雀和喜鹊因为谁更吵吵架吵到了山神面前，硬生生打翻了最爱的砚台后，山神终于答应了担任山里活动负责的孔雀的建议：开个茶话会，让大家消遣一下，也为了减少一下山里的纷争。
准备好吃的喝的，大家都准时参加这个茶话会。外面难得没有下雨，只有高高的明月将山间的景物照得透亮。歌舞表演后，是聊天游戏的时候，也不知谁先说，让山神也讲讲成为山神前的故事，这个问题得到了所有妖精们的一致赞同，主持人孔雀也顺水推舟，拉着山神问这个问题。
山神笑笑，温和道：“无非就是因缘际会，遇上了机缘。鬼使神差地不受生死之苦，跳出了六道轮回，变成一位小地仙罢了。”
“什么因缘际会？我也想变成神仙？教教我怎么变成神仙？一直修炼要修炼好多年，我都变成老狐狸了都变不成神仙的！”小狐狸凑到山神边上，眼巴巴问道，“我要像山神一样，在最好看的时候变成神仙。”
山神摸摸小狐狸的耳朵不做声，就看着她。山神眉目俊朗，笑得温柔极了，让自认为情窦初开的小狐狸都羞红了脸：“哎呀别看我啦！”
“抱歉抱歉，”山神话里带着歉意，手却还在小狐狸软软的细毛上摩挲，“我都忘了小狐狸长大了，是个小姑娘了。我当时遇到机缘的时候要比小狐狸你还大几岁。”
“快说快说。”小狐狸唧唧叫道，山神的手真舒服，真想就窝在山神的身边啊。
“那时我遇上了一个神仙，也是这样的季节，不过那天下了雨。”山神继续说道，他的嗓音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，轻轻柔柔的，像是撩在心上的羽毛一样，“我不知道他是神仙，我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，只是路过问我借伞。”
“哎呀这不是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么？”黑熊精一心要娶到白娘子，停止了掏蜂蜜的动作，第一个喊了出来。
“哈哈，要是所有的借伞都会促成这样的姻缘，卖伞的老伯可笑得合不拢嘴了。”山神玩笑道，“那时我还是人，就住在北边的蓝溪镇。我手中那把伞恰好也是清湖八字桥舒家做的——八十四骨、紫竹柄的伞，和白娘子借给许相公那把，一模一样。”
“这么巧？”小白兔蹦蹦跳跳跳到山神的脚下，“山神也抱抱我，我也要你抱！”
“不要脸！”小狐狸呲牙道，只是牙齿还没长开，显得有气无力，“你就喜欢学我！”
“那人也是这么说的。”山神莞尔，年轻的面容如玉，他弯下腰把小白兔也抱到了怀里，顺便拍拍小狐狸的脑袋，“他也说这么巧，这种伞他见过一把一样的。”
“神仙不愧是神仙，真厉害！她真的见过白娘子吗？”黑熊精一听这个有了精神，“白娘子是不是很漂亮？”
“哎呀，神仙怎么会说别的姑娘漂不漂亮？我要问问山神，神仙姑娘是不是很漂亮？”小松鼠眼看山神膝头坐了狐狸和白兔，好着急，他趴在山神脚下，将核桃递到了山神面前，大尾巴甩啊甩，“有我漂亮吗？小兔和阿狐给我让个位置，我也要坐上来！我拿核桃跟你们换！”
山神忍俊不禁，道：“没你漂亮，他没有你这样漂亮松软的尾巴。”
山神怀中的两只小动物虽然好不甘心，但是也挪了挪屁股，让出了位置给松鼠。松鼠如愿以偿爬到了山神怀里，毛茸茸的尾巴卷成一团，只露出一双眼睛，他眨眨眼：“继续说啊。”
“……后来我借给了他伞，他说会回来找我。”山神柔声道，“第二天雨停了，他带着伞走了。”
“……没了？”孔雀还等着山神继续说，可是山神摆明了已经无话可说，“后来呢，你有再见过她么？”
“后来我老了，死了，入了阴曹地府，却被告知不必再轮回，已经入了地仙籍。抱着名册，我就跑到这里来啦！”山神想起一些往事，笑得眉目弯弯，显得天真可爱。
“……哦。”孔雀似懂非懂点点头。
茶话会进行了下去。
有些听得心满意足，有些则听着听着睡着了，小狐狸不知不觉竟然搂着小白兔，把松鼠挤到一边，两只毛茸茸的东西凑在一起，山神都不知该怎么将他们分开。
月上中天，蝉鸣蛙声一片，山神望了望天顶，月晕将周围云朵润得清亮。大家都散去，山神膝上怀里的小狐狸，小白兔和小松鼠都被各自爹娘带走。
庭院中逐渐空无一人，唯独山神一人立在那儿，凉风袭来，带有湿气。月晕而风，础润而雨，明日看来要下雨。山神裹了裹衣衫，雨季夜里有些冷，于是想起前世时遇到的那个人，轻易许诺的来生。
“小先生，可否借把伞？”那人从雨中而来，眉目风流，笑里带上三分邪气，却不轻佻，他指了指铺天盖地的雨幕，“行个好，我要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，可是雨下得那么大，我无法走。”
“那……那，你明日再走也可以啊？说，说不定明天就下停了。”还不是山神的青年一句话拆成了四五句来说，他没由来地觉着心慌，手心湿透了，说不定是雨滴到了手上。
“哦？”那人歪着头，身子抵在墙上，两人隔着门窗说话，“那明日再下雨又当如何？”
“若明日还下雨，那我一定借你伞。”青年坚定答道，“你要进来过夜么？”
“不必，走廊够宽敞，屋檐也要飞到云里，雨下不进来。”男人挑挑眉，他才不会说，要是我进来，门里的你还不紧张得一夜睡不好。
虽然青年依旧没能睡好。一见钟情，一见倾心，来得那么匆忙，他如何睡得好。更何况两人隔着通透的门窗和墙壁，就那么说了一夜。
第二日，外面依旧下雨，男人不得已要走，他正把告别讲出口。门内的青年却不再回话，片刻后，那窗里递出来一把伞。
男人接过来，在手上掂量了下。八十四骨，紫竹柄，雪白伞面。他朗声笑道：“当年白娘娘借了许仙一把伞，和这把一模一样。”
青年本来铁了心不再说话，一说话就意味着离别，但是还是忍不住问出口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我可是神仙。”男人笑眯眯说，可惜青年看不到他表情，“你是蓝河，祖上是京城人士，近三代来到杭城，祖祖辈辈都经商为生，卖的是桑蚕丝绸……养帝女之桑，制衣物蔽体，积了不少功德。我算到你这一代，会出一个神仙。”
“你那些说的事镇子上是个人都知道……”青年自然不信，“我是三代单传，难道我要成为神仙吗？”
“我叫叶修。”男人料得蓝河这么反应，“你变成神仙的时候，我会去找你，到那时你就知道一切是真是假……到那时我们再约定终生可好？”
“什么约定终生？”门里面的蓝河羞红了脸，“谁跟你约定终生，我们才认识了一日多一点时间。”
“都说了我是神仙，我偷偷去看了喻上仙的姻缘册子。我们的手指上，系了一根红线。”叶修说到这儿，有些感叹，“是死结，怎么都解不开那种。”
“不信！”蓝河摇头，那边再也没有什么回应。蓝河鬼使神差推门去看，雨下到了脚边，那漫天雨雾里，却看不得那人的身影。
只留下一张纸上一行行楷，墨色被雨水晕开。
“玲珑骰子安红豆，入骨相思知不知？”
那人也许在天上也寂寞好久，千万年来看到了第一个喜欢的人，腆着脸向同僚要得红线去牵。又抵不住岁月漫长，相思之苦，偷偷下界来看。
遇到了这样难得的雨季，竟然让他要到一把伞，略微略微缓解思念之情。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啊，他想着想着，又要等许多年，要等到来生再聚。
“长相思。”
山神写下这几个字，又折了一只千纸鹤，他趴在桌子上，百无聊赖等待天明。外面似乎快下雨了，东边的天空刚露出鱼肚白，就被乌云遮盖。片刻后，自是相思抽不尽，却教得满面风雨，潇潇落下。
雨中有人撑伞而来，八十四骨、紫竹柄的好伞，罩得周身不沾半点风雨。那人好看到不行的眉眼，在这个夏日的清晨雨中染着春意。
“蓝河，好久不见。”
“是了，好久不见。”
山神立在窗前，嘴角扬起微笑，仿佛外头不是在下雨，而是已盼得雨霁天晴似的。
那月山中最大的新闻是山神原来有一个好听的不得了的名字。
蓝河蓝河。靛蓝的蓝，溪河的河。
好听极了。
第二是山神的心上人竟然是个男子，原以为是白娘子一样俊俏的女子呢。
End
叶修和蓝河生贺算一起辣【懒死我了【。
两位大大生日快乐！
糊梳2014/6/1
